kafka

　　烟仔徜徉在书的海洋中，是物理上的不可自拔，膝盖那么高的一簇簇书堆将他困在书店里的小小角落，没有一点可以挪动的余地，他像被陌生人围观一般，无措地呆坐在地上，和那些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气中充斥着尴尬的沉默。

　　过了会儿，他那两条生动的眉毛乖乖地下撇，表情像是被瞬间泡开的速溶咖啡一样浸透出几分苦味，但与此同时，手也开始认命般地在一行行文字中翻找起来。

　　没想到三妹姐这次会这么生气，今天下班前，要求他必须在这堆书里面找到一句能赚得三妹姐开心的赞美，不然，不然的话。

　　“我就把你送去做鸭。”副业很多的三妹姐斜眼瞥了烟仔一眼，用很恐怖的口气对着刻意靠近想要讨好她的烟仔低语道:“正好红姑说缺制服诱惑，你就给我穿着这一身去。”不开玩笑的样子把烟仔吓得直接后退了好几步。

　　所谓的制服，其实就是一件深绿色的，绣着几只正打着架的小奶猫的围裙，因为三妹姐说看书的感觉就好像在亲近森林，于是找人专门定做的，好久没来上班的烟仔今天一到，就被强行套上了一件。

　　三妹姐的副业中没有一样是跟真正的餐饮有关的，非常清楚这一点的烟仔用几乎冒烟的脚步，逃避着三妹姐挑肥拣瘦的打量。

　　他真怕下一秒三妹姐会吹着口哨，让他先转一圈来看看。

　　在他身后，憋不住笑的三妹姐又继续涂她那因为烟仔的打断只涂到一半的指甲油:“臭小子。”

　　但她的笑容没有保持太久，在短暂的安静过后，烟仔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眼前，勤奋得像是来找家长检查作业。

　　但家长明显对作业的质量很不满意，在烟仔第二十一次夹着书兴奋地跑过来的时候，三妹姐的眼神一下子凶恶起来:“再给你三次机会，没事不准来烦我。”

　　才三分钟而已，指甲油都还没干，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说明了一切。

　　烟仔垂着头灰溜溜地走了，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拖地。 

　　三妹姐看了一眼他的屁股，心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本钱。

　　她眼睛一挑，真的开始考虑那句威胁的可行性，当然，也只是想着玩而已。

　　三叔跟她也是多年的交情，但要不是他那天主动找到他，她是决计想不到烟仔会是他的儿子。

　　尤其是今天早上，还专门打电话让她帮忙看着点烟仔。

　　“我记得自己开的是间书店而不是托儿所?”

　　三叔没有理会三妹姐的调侃，直接输入自己的要求:“随便找个理由拖住他，别让他有机会乱跑，等我晚上来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老古板，几十年都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三妹姐摇着头笑骂了一句，在隔壁哗啦啦的翻书声中，继续自己的事。

　　这一坐，就坐到了下午。

　　此时，烟仔还剩下一次机会，身边的书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一般人很难想象，普普通通的书本居然能展现出这么多的形态。

　　摊开书页趴在地上，卷成一团塞在书与书之间，书脊化身跷跷板，以一个支点翘起一堆杂志的，还有两两成双斜立在地上，靠着相互的支撑构成了稳定的三角形……但这些，都不如烟仔的姿势夸张。

　　他跪在地上，左右手各持着一本书，像洗扑克牌一样翻着书页，视线乱转，眼尾却怂拉着，样子困极了，还在时不时地甩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进去。

　　“我可以帮忙，不过找到了要分我一半。”

　　“什么?”烟仔懵懵的，没有反应过来。

　　“私房钱。”声音越听越熟悉:“不是在找吗？”

　　烟仔终于想起自己的头是可以抬起来的，他抬头一看，脸上有了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的小男友好像忘记今天要去接我下班这件事了。”杨锦荣笑了笑，似乎觉得烟仔这个样子颇为有趣:“不过没关系，换我来也一样。”

　　烟仔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杨锦荣直接坐下，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一本书，边看边说:“看来你把我上班的地点也忘记了。”

　　烟仔先是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翻身躺在地上，对着杨锦荣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似乎被书硌到，很快，他微抬着背，往杨锦荣的身边又靠了靠:“我好困。”

　　明明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他却可以很自然地亲近杨锦荣，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被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蹭得有些痒，杨锦荣干脆将烟仔的头按到了他的大腿上:“怎么?昨晚回去你老爸不给你睡觉？”

　　“那倒不是，不过他一大早就把我摇醒了。”烟仔的怨气忽然上来:“说来都怪你，他现在看我根本就没有好脸色。”　

　　“是我不好。”杨锦荣轻笑道:“睡吧。”

　　“不行，我要看书。”

　　烟仔虽然困，却知道在三妹姐消气前自己是不能偷懒的，他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一比划才发现，这个人的腿要比自己的手臂长得多，他像是不服输，用手去追他的腿，被杨锦荣摸着脖子又按了回去。

　　听到他的话，杨锦荣不由地发出疑问:“看书?”

　　他的确有些诧异，实在是看不出来烟仔会是喜欢读书的人。

　　“要是哄不到三妹姐，我——”烟仔并不想继续往下说，声音也越来越小。

　　不过当他的视线与杨锦荣进一步接触后，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你看上去好像读书很好的样子。”他说着好像，其实目光已经肯定。

　　杨锦荣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烟仔点了点脑后的“枕头”，向头顶的方向飞速地瞟了一眼，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但还是放低了声音:“你进来的时候看没看见门边坐着有人?”

　　“后面站着两个保镖的那个?”

　　杨锦荣想，这很难不注意。

　　烟仔继续用头给他捶腿:“对，就是她，我老板，你觉得她会喜欢什么样的赞美，要书里面的?”　

　　“难道你是在找?”

　　烟仔抓住杨锦荣捧着书的手，两眼充满期待:“全靠你了，男朋友。”

　　‍“看来你闯的祸不小。”杨锦荣无奈地放下手中的《飞鸟集》:“或者你在工作，或者你没有。当你不得不说：‘让我们做些事吧。’时，恶作剧便开始了。”　

　　“什么?”单纯只是翘班的烟仔没有听懂。

　　“当我没说。”杨锦荣轻轻抬腿，烟仔很识相地让开。

　　几分钟后，杨锦荣双手空空地走了回来，他拍了拍烟仔的脸:“走吧，男朋友请你吃宵夜。”

　　“搞定了?”烟仔有些不敢相信，但经过门口时三妹姐就连一眼都没施舍给他，于是赶紧庆幸着下了楼。

　　他们走后，书店里。

　　“戈尔，蛮不错的嘛。”三妹姐一脸欣赏地看着手里的书:“什么时候给他发个email，看看能不能把他从泰国请过来做签售?”

　　身边的保镖面部很是抽搐，话梗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街上。

　　“堂哥?”还穿着围裙的烟仔跟在杨锦荣后面，奋力追着他的长腿。

　　“是，我昨天又看见他了一次。”

　　“在哪里?”

　　“一个地下车库，也是凶杀案的现场，警方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被带到局里盘问了一晚上，不过时间对不上，扣留24小时后就放人了。”他当时被安排在外围维护秩序，只是远远地看着陈永仁上了警车。

　　“那你不早说?”

　　“告诉你你就能找得到他？”

　　烟仔立马摇头。

　　“那我们还是等他来找你吧。”说到这里，杨锦荣忽然定住，他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可能，呃，他现在不一定会来找你了。”

　　烟仔发誓他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心虚的表情。　

　　［注1］怪三叔没说清楚在防什么，结果就被偷家了👻

　　［注2］“或者你在工作，或者你没有。当你不得不说：‘让我们做些事吧。’时，恶作剧便开始了。”杨锦荣念的就是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我觉得这和他最初跟烟仔打交道的动机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