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fka

    被警局放出来后，陈永仁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从被人群推搡着前进，到独自一人走到维多利亚港边，惊觉时，天已经黑了。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拢紧领口，脚步也跟着停住。

　　映入眼帘的繁华灯景在灰暗色的瞳孔上倒影出迷茫的目光，偌大的香港，他却不知道该以那种身份继续生存下去。

　　警察?黑社会?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想到黄志诚和韩琛暗地里的合作，感觉自己也分不太清了。

　　只是这两人，一个他不想再看见，一个他不会再见到。

　　做派再温文尔雅，倪永孝依然是个很可怕的人。

　　陈永仁永远不会忘记韩琛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他应该死了，却不甘心，双眼圆瞪，似乎要印下凶手的身影，四目相对时，陈永仁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陈永仁一下子跌坐在旁，直到后来警察的出现。

　　社团老大忽然被害，即使没有作案时间，作为手下的陈永仁也应该会面临难以招架的层层盘问，而他在警局却没有被太过为难，并且24小时一到就被直接放走，显然有人打过招呼。

　　那个人，他已经无法当老师或朋友来看待，甚至有点赌气地在怀疑着对方的真实意图，但内心深处，他不肯让自己这样想。

　　夜风越凉光影就越亮，夜晚的维多利亚港吸引着很多人出来散步，这时，铃声响起。

　　陈永仁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身体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看上去有点不太想接，又不愿通过挂断电话这种方式让它噤声，于是又将手机揣进了裤兜，朝着人少的地方快步走着，但是还是有不少目光因为好奇而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在持续的窃窃私语中，陈永仁终于还是按下了接通键:“喂。”平时的时候，他还能对烟仔没有好气地说话，现在却仿佛是没有了底气，声音极其地发虚。

　　“堂哥好。”与之相比，是对面气若闲庭的语调。

　　陈永仁的眼睑霎时撑开，诚然，这声堂哥不是烟仔叫的。

　　杨锦荣也没有刻意掩饰，而是开门见山:“烟仔喝醉了，虽然我不介意，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家庭纠纷，你能帮我送他回去吗？”

　　虽然有点担心烟仔，不过陈永仁没有轻易上当:“你让烟仔接电话。”

　　对面轻笑一声，不一会儿，一声弱弱的猫叫从话筒中传来。

　　当然不是真的猫。

　　这个死仔包，不会还学人喝酒，陈永仁低骂了一声，用直觉推定责任后气咧咧地要来了两人的地址。

　　就在几十秒以前。

　　杨锦荣高举着手机，对着穿着小猫围裙的烟仔勾起嘴角:“喵一声来听听。”

　　为什么这个人连手都这么长？怎么也抢不到手机，烟仔干脆放弃，以一副你是不是当我傻瓜的样子望住他，同时坚定地摇了摇头。

　　杨锦荣轻压着下巴，用口型命令道:“快叫。”摆明不相信他的演技。

　　他抿着唇不作表情的时候气势极冷，甚至有些骇人。

　　烟仔作为威武一定屈理论的忠实践行者，立刻将手背在后面，身体开始往后缩，眼神极力回避道:“我，我不那样叫不出来。”

　　看到杨锦荣依然冷着脸，烟仔又马上吞吞吐吐地补充道:“要有动作。”

　　这句话让杨锦荣有些不解，但他的眼神却仍保持着高水准的冷静，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让他有一点动摇。

　　像是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烟仔胡乱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最终还是豁出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就在杨锦荣疑惑的时候，烟仔的双手忽然像猫爪开花一样散开，随即就是一声难为情的“喵”声。

　　与陈永仁同时听到这声猫叫的杨锦荣反应也没比他好到哪去，玻璃镜片后面，是碎成灯花的瞳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恐猫症。

　　明明照足吩咐，此刻却被眯瞪的烟仔又是往后退了一步，等杨锦荣挂断电话后，才伸着脖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表情很快就调整过来的杨锦荣推了推眼镜，脸上浮现出一丝在烟仔看来不怀好意的笑容：“当然是把你灌晕。”

　　“做戏就要做全套。”

　　陈永仁赶到杨锦荣指定的大排档时，两人的桌上已经堆了很多空的酒瓶，而他的脸色在看到烟仔的脸色时，瞬间朝相反的方向发展：“谁让你喝这么多的？”

　　颤着手指，烟仔指向杨锦荣，摇了摇头，完全是相反的意思表示。

　　陈永仁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头上的动作跟自己的问题无关，烟仔是把他的头当成风扇来散热，他的脸看上去，也的确快要冒烟了。

　　陈永仁有些无语地捂住额头，将刘海往后一抹的同时目光也移向了另一个：“你到底想干什么？”

　　似乎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这不妨碍杨锦荣，但他没有回答，而是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刚刚烟仔跟我讲了很多。”

　　不等陈永仁回答，又笑道：“你们家真有意思。”

　　说着这话的人，此刻全部的兴趣却放在陈永仁身上。

　　陈永仁无视对方探究的目光，走到乖乖摇头的烟仔旁边，先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再将他扶起，用背影留给对方一句话：“烟仔不是你的玩具。”

　　空无一人的桌子，杨锦荣用手轻抚着酒杯：“ 不管怎么说，能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嘴角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老同学。”

　　“醒醒。”

　　快到家门口，烟仔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刚刚他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

　　“堂哥？”

　　“再有下次我就不管你了。”

　　虽然这么说，陈永仁手上的动作却轻柔，烟仔被他从坐垫上拉了起来。

　　“进去吧，”他却不想进去，准备离开。

　　“不准走，”烟仔从后面扣住了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被警察抓了？”

　　边说他的手边上下摸索，冒失的关心却触发了陈永仁的雷达，让他的表情一下子不正常起来：“放，放开。”

　　“堂哥你真的没事？”烟仔的呼吸还泛着酒气。

　　陈永仁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只有好声好气地劝哄道：“放心，堂哥没事。”

　　堂哥这两个字被他强调得要有多重有多重。

　　“吓死我了，他说得那么严重。”烟仔用头拱着陈永仁的后背。

　　“就叫你少跟他接触。”这句是陈永仁的真心话，他下意识地往下说：“你又不是真的喜欢——”

　　然后，半路打住。

　　但是烟仔已经听到了，下巴抵在陈永仁的肩膀上，他愣愣地看向半空：“他跟你说了？”

　　不好，陈永仁肩头一僵：“没有啊。”

　　烟仔这时候却对自己的直觉无比相信，他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他肯定说了。”

　　见“瞒不过”，陈永仁转过身来，在一阵思想挣扎后，用双手握住烟仔的手臂：“其实，喜欢堂哥是很正常的，但是感情分好多种，你不要听他那些鬼话。”

　　在发堂哥两个字时又是刻意重音，想着重强调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说完，烟仔的头垂得更狠了。

　　陈永仁又假咳了几声，见烟仔还是不说话，打算低头看看他的表情，谁知烟仔这时却一下子抱住他，在他怀里干嚎：“堂哥。”

　　完了完了，道理说不通，正这么想时，陈永仁的眼睛却不经意地瞄到了门口的“倪府”。

　　忽然间，他像是找到了救星。

　　是啦，烟仔会喜欢上他，全因为他根本就不认倪家，日常又不在一起相处，所以产生了错误的认识，只要自己——

　　许是烟仔和陈永仁在门口逗留了太久，门反倒被里面的人先打开了。

　　“烟仔？”

　　看着烟仔的后脑勺和陈永仁悲怆中带点希望的表情，倪永孝和倪坤都觉得有些莫名。

　　倪坤拒绝了倪永孝的搀扶，往外走了一步：“站在外面干什么？”

　　紧接着，回应他的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爸。”

　　“噗”的一声，倪坤的拐杖应声倒地。

　　半个月后。

　　天空中云雾弥漫，明明是中午，却阴沉得不见日光，但这也给了小渔船天然的掩护，让它能够顺利地避开海警，成功靠岸。

　　一个人佝偻着身体，缓缓从船上下来，每一步都惹得他嘴角一抽，被右臂紧紧抱住的左胸剧烈起伏，从岸边到电话亭的距离不过两百来米，已让他不堪重负。

　　进电话亭后，他靠在玻璃上，艰难地拨动着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提示音中，他的眼神有一些发散。

　　这时，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

　　“喂？”

　　赶在对方挂断之前，他将话筒贴到嘴边，语气几乎要哭出来一样：“仁哥。”

　　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观察周边是否有人，直接表明身份：“是我，傻强啊。”

　　对面的声音立马放低：“你回来了？”

　　“琛哥，琛哥死了，阿嫂，”他抽了抽鼻子，语无伦次地讲道：“阿嫂怎么都要回来。”

　　“你跟阿嫂在一起？”

　　“没有，”傻强摇了摇下巴：“你记不记得那个杀手，刺杀倪坤那个。”

　　电话那头，陈永仁呼吸一滞：“你遇到他？”他终于听出傻强的声音有些不对：“有没有事？”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他跟阿嫂好像认识，我听到他们吵架，阿嫂把他赶走了。”一说到琛哥，傻强的语气就变得哽咽：“然后阿嫂要回来，我劝她不听，还把我打晕了。”

　　“后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机场，阿嫂差一点就被那个人撞死。”

　　“等我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阿嫂和那个人都不见了。”

　　这是琛哥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傻强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嚎，陈永仁赶紧叫停他：“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半是拖半是拽地将虚弱却重的傻强塞进后车厢后，陈永仁边安慰着他边将车驶向了某地点，一个虽然危险但眼下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结果，有人跟他想的一样。

　　一推门，他便看见了正面无表情帮豹叔调遥控器的刘建明。　

　　［注1］不知道有没有童鞋意识到标题是周杰伦的歌名呢😜，虽然是基于我的恶趣味，不过也蛮贴合本章的内容的，正好对应阿仁→倪坤，刘建明→豹叔。

　　［注2］中间的半个月发生了一些事，下章再写。